中国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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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常

迎神赛会这一天出巡的神,如果是掌握生杀之权的,——不,这生杀之权四个字不大妥,凡是神,在中国仿佛都有些随意杀人的权柄似的,倒不如说是职掌人民的生死大事的罢,就如城隍和东岳大帝之类。那么,他的卤簿中间就另有一群特别的脚色:鬼卒、鬼王,还有活无常。 这些鬼物们,大概都是由粗人和乡下人扮演的。鬼卒和鬼王是红红绿绿的衣裳,赤着脚;蓝脸,上面又画些鱼鳞,也许是龙鳞或别的什么鳞罢,我不大清楚。鬼卒拿着钢叉,叉环振得琅琅地响,鬼王拿的是一块小小的虎头牌。据传说,鬼王是只用一只脚走路的;但他究竟是乡下人,虽然脸上已经画上些鱼鳞或者别的什么鳞,却仍然只得用了两只脚走路。所以看客对于他们不很敬畏,也不大留心,除了念佛老妪和她的孙子们为面面圆到起见,也照例给他们一个“不胜屏营待命之至”的仪节。 至于我们——我相信:我和许多人——所最愿意看的,却在活无常。他不但活泼而诙谐,单是那浑身雪白这一点,在红红绿绿中就有“鹤立鸡群”之概。只要望见一顶白纸的高帽子和他手里的破芭蕉扇的影子,大家就都有些紧张,而且高兴起来了。人民之于鬼物,惟独与他最为稔熟,也最为亲密,平时也常常可以遇见他。譬如城隍庙或东岳庙中,大殿后面就有一间暗室,叫作“阴司间”,在才可辨色的昏暗中,塑着各种鬼:吊死鬼、跌死鬼、虎伤鬼、科场鬼,……而一进门口所看见的长而白的东西就是他。我虽然也曾瞻仰过一回这“阴司间”,但那时胆子小,没有看明白。听说他一手还拿着铁索,因为他是勾摄生魂的使者。相传樊江东岳庙的“阴司间”的构造,本来是极其特别的:门口是一块活板,人一进门,踏着活板的这一端,塑在那一端的踏便扑过来,铁索正套在你脖子上。后来吓死了一个人,钉实了,所以在我幼小的时候,这就已不能动。 倘使要看个分明,那么,《玉历钞传》上就画着他的像,不过《玉历钞传》也有繁简不同的本子的,倘是繁本,就一定有。身上穿的是斩衰凶服,腰间束的是草绳,脚穿草鞋,项挂纸锭;手上是破芭蕉扇、铁索、算盘;肩膀是耸起的,头发却披下来;眉眼的外梢都向下,象一个“八”字。头上一顶长方帽,下大顶小,按比例一算,该有二尺来高罢;在正面,就是遗老遗少们所戴瓜皮小帽的缀一粒珠子或一块宝石的地方,直写着四个字道:“一见有喜”。有一种本子上,却写的是“你也来了”。这四个字,是有时也见于包公殿的扁额上的,至于他的帽上是何人所写,他自己还是阎罗王,我可没有研究出。 《玉历钞传》上还有一种和活无常相对的鬼物,装束也相仿,叫作“死有分”。这在迎神时候也有的,但名称却讹作死无常了,黑脸、黑衣,谁也不爱看。在“阴死间”里也有的,胸口靠着墙壁,阴森森地站着;那才真真是“碰壁”。凡有进去烧香的人们,必须摩一摩他的脊梁,据说可以摆脱了晦气;我小时也曾摩过这脊梁来,然而晦气似乎终于没有脱,——也许那时不摩,现在的晦气还要重罢,这一节也还是没有研究出。我也没有研究过小乘佛教的经典,但据耳食之谈,则在印度的佛经里,焰摩天是有的,牛首阿旁也有的,都在地狱里做主任。至于勾摄生魂的使者的这无常先生,却似乎于古无征,耳所习闻的只有什么“人生无常”之类的话。大概这意思传到中国之后,人们便将他具体化了。这实在是我们中国人的创作。 然而人们一见他,为什么就都有些紧张,而且高兴起来呢? 凡有一处地方,如果出了文士学者或名流,他将笔头一扭,就很容易变成“模范县”。我的故乡,在汉末虽曾经虞仲翔先生揄扬过,但是那究竟太早了,后来到底免不了产生所谓“绍兴师爷”,不过也并非男女老小全是“绍兴师爷”,别的“下等人”也不少。这些“下等人”,要他们发什么“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狭窄险阻的小路,左面是一个广漠无际的泥潭,右面也是一片广漠无际的浮砂,前面是遥遥茫茫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”那样热昏似的妙语,是办不到的,可是在无意中,看得住这“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”的道路很明白:求婚,结婚,养孩子,死亡。但这自然是专就我的故乡而言,若是“模范县”里的人民,那当然又作别论。他们——敝同乡“下等人”——的许多,活着,苦着,被流言,被反噬,因了积久的经验,知道阳间维持“公理”的只有一个会,而且这会的本身就是“遥遥茫茫”,于是乎势不得不发生对于阴间的神往。人是大抵自以为衔些冤抑的;活的“正人君子”们只能骗鸟,若问愚民,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你:公正的裁判是在阴间!想到生的乐趣,生固然可以留恋;但想到生的苦趣,无常也不一定是恶客。无论贵贱,无论贫富,其时都是“一双空手见阎王”,有冤的得伸,有罪的就得罚。然而虽说是“下等人”,也何尝没有反省?自己做了一世人,又怎么样呢?未曾“跳到半天空”么?没有“放冷箭”么?无常的手里就拿着大算盘,你摆尽臭架子也无益。对付别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,对自己总还不如虽在阴司里也还能够寻到一点私情。然而那又究竟是阴间,阎罗天子、牛首阿旁,还有中国人自己想出来的马面,都是并不兼差,真正主持公理的脚色,虽然他们并没有在报上发表过什么大文章#p#副标题#e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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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迅

曲的解放

“词的解放”〔2〕已经有过专号,词里可以骂娘,还可以“打打麻将”。 曲为什么不能解放,也来混账混账?不过,“曲”一解放,自然要“直”,——后台戏搬到前台——未免有失诗人温柔敦厚〔3〕之旨,至于平仄不调,声律乖谬,还在其次。《平津会》杂剧 (生上):连台好戏不寻常:攘外期间安内忙。只恨热汤〔4〕滚得快,未敲锣鼓已收场。(唱):〔短柱天净纱〕〔5〕热汤混账——逃亡! 装腔抵抗——何妨? (旦上唱):模仿中央榜样:——整装西望, 商量奔向咸阳。 (生):你你你……低声!你看咱们那汤儿呀,他那里无心串演,我这里有口难分,一出好戏,就此糟糕,好不麻烦人也! (旦):那有什么:再来一出“查办”〔6〕好了。咱们一夫一妇,一正一副,也还够唱的。 (生):好罢!(唱):〔颠倒阳春曲〕〔7〕人前指定可憎张〔8〕,骂一声,不抵抗! (旦背人唱):百忙里算甚糊涂账? 只不过假装腔, 便骂骂又何妨? (丑携包裹急上):阿呀呀,哙哙不得了了! (旦抱丑介):我儿呀,你这么心慌!你应当在前面多挡这么几挡,让我们好收拾收拾。(唱):〔颠倒阳春曲〕背人搂定可怜汤,骂一声,枉抵抗。 戏台上露甚慌张相? 只不过理行装, 便等等又何妨? (丑哭介):你们倒要理行装!我的行装先就不全了,你瞧。(指包裹介。) (旦):我儿快快走扶桑〔9〕,(生):雷厉风行查办忙。 (丑):如此牺牲还值得,堂堂大汉有风光。(同下。)三月九日。 〔1〕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《申报·自由谈》,署名何家干。 〔2〕“词的解放”一九三三年曾今可在他主编的《新时代月刊》上提倡所谓“解放词”,该刊第四卷第一期(一九三三年二月)出版“词的解放运动专号”,其中载有他作的《画堂春》:“一年开始日初长,客来慰我凄凉;偶然消遣本无妨,打打麻将。都喝干杯中酒,国家事管他娘;樽前犹幸有红妆,但不能狂。” 〔3〕温柔敦厚语见《礼记·经解》:“孔子曰:‘……温柔敦厚,诗教也。’” 〔4〕热汤双关语,指当时热河省主席汤玉麟。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一日日军进攻热河时他仓皇逃跑。日军于三月四日仅以一百余人的兵力就占领了当时的省会承德。 〔5〕短柱天净纱短柱,词曲中一种翻新出奇的调式,通篇一句两韵或两字一韵。《天净纱》是“越调”中的曲牌名。〔6〕“查办”热河失陷后,为了逃避人民的谴责,一九三三年三月七日,国民党政府行政院决议将汤玉麟“免职查办”,八日又下令“彻查严缉究办”汤玉麟。 〔7〕颠倒阳春曲《阳春曲》一名《喜春来》,是“中吕调”中的曲牌名。作者在《阳春曲》前用“颠倒”二字,含有诙谐、讽刺的意味。 〔8〕张指张学良。热河失陷后,蒋介石曾把失地责任委罪于张学良。参看本卷第148页注〔1〕。 〔9〕扶桑据《南史·东夷传》:“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。”旧时我国常以“扶桑”指称日本。 #p#副标题#e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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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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