给母亲
母亲,那还只是前天, 我完全是你的,你唯一的儿; 你那时是我思想与关切的中心: 太阳在天上,你在我心里; 每回你病了,妈妈,如其医生们说病重, 我就忍不着背着你哭, 心想着世界的末日就快来了; 那时我再没有更快活的时刻,除了 和你一床睡着,我亲爱的妈妈, 枕着你的臂膀,贴近你的胸膛, 跟着你和平的呼吸放心的睡熟, 正像是一个初离奶的小孩。
但在那二十几年间 虽则那样真挚的忠心的爱; 我自己却并不知道;“爱”那个不顺口的字, 那时不在我的口边, 就这先天的一点孝心完全浸没了 我的天性与生命。
过来的变化多大呀! 这不是说,真的,我不再爱你, 妈!或是爱你不比早年,那不是实情; 只是我新近懂得了爱, 再不像原先那天真的童子的爱, 这来是成人的爱了; 我,妈的孩子,已经醒起,并且觉悟了 这古怪的生命要求;
生命,它那进口的大门是 一座不灭的烈焰--爱-- 谁要领悟着里面的奥妙, 谁要觉着这里面的搏动, (在我们中间能有几个到死不留遗憾的!) 就得投身进这焰腾腾的门内去--
但是,妈,亲爱的,让我今天明白的招认 对父母的爱,孝,不是爱的全部; 那是不够的;迟早有一天, 这“爱人”化的儿子会得不自主的 移转他那思想与关切的中心, 从他骨肉的来源, 到那唯一的灵魂, 他如今发现这是上帝的旨意 应得与他自己的融合成一体--
自今以后-- 不必担心,亲爱的母亲,不必愁, 你唯一的儿子会得在情感上远着你们-- 啊不,你应得欢喜,妈妈呀! 因为他,你的儿,从今起能爱, 是的,能用双倍的力量来爱你, 他的忠心只是比先前益发的集中了; 因为他,你的孩儿,已经寻着了快乐, 身体与灵魂, 并且初次觉着这世界还是值得一住的, 他从没有这样想过, 人生也不是过分的刻薄-- 他这生来真的得着了他应有的名分, 因此他在感激与欢喜中竟想 赞美人生与宇宙了!
妈呀“我们俩”赤心的,联心的爱你, 真真的爱你, 像一对同胞的稚鸽在睡醒时, 爱白天的清光。
此诗作于1925年8月1日,发表在1925年8月31日《晨报副镌》